2017年2月15日 星期三

流俗寡相知

Criterion Collection出了《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(Birghter Summer Day)》的數位修復版。修復後的畫面非常清晰,片中晚上的場景都變得很有層次感,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連黑色都有深淺。四個小時的長片,不管看幾次都不覺得沉悶,故事把時代的壓力和情緒一次次堆到高點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,除了殺人,少年沒有出路。被殺死的少女最後說的是:『要改變我?我就跟這個世界一樣,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。』是的,這個世界不會變的,同樣的法則,同樣的辯駁,同樣的結局。

收到阿拉斯加大學的拒絕信,是的,是那個想像中很冷又有熊跑來跑去的地方。不曾細算過這兩年被拒絕過多少次。不過我想正常人是不能每天活在被否定的情緒裡。拒絕信一般來說都寫得冰冷而官腔,字面上道著感謝,事實上行距間卻透著煩厭。跟這個世界一樣,做著那些嘴裡說不可以的事,一邊嚷著改革,一邊幹著陋習,一次又一次,一個世代接一個世代,生存的法則不曾改變,寧可去做於世有害於己有利的輕鬆勾當;也不肯去拚作法困難但能留益於人的事業。大學同學的話再一次於我的耳邊迴盪:『這個世界從來沒有改變過。』他是聰明人,很早就脫離了理想的束縛,跟大部分人一樣快快樂樂得去功成名就。

從《恐怖份子》,《牯嶺街少年殺人》,《青梅竹馬》、《獨立年代》到《一一》,楊德昌已經得到了結論,少年在《一一》裡還是殺了人,台北故事說了這麼多年,結局依舊,世界不曾改變他的樣貌。然而這些年過去,楊德昌成了楊德昌,世界還是世界,而我還是我。

2017年1月6日 星期五

侷限

連續幾天我都會花一點時間看Master的消息,以及在youtube上看職業棋手的點評,因此昨夜失眠了。這個事件在圍棋界是個大事,2016年的年尾,橫空出世的高手擊潰眾多人類棋士。2017的開端,不過幾天的光景就以60比0的懸殊比數揭示人類對圍棋理解的淺薄。不過這樣轟動的消息似乎只在人工智慧和圍棋界掀起軒然大波,但在其他地方好像絲毫不起波紋。同樣也是這幾天我待在亞特蘭大參加數學會議,人們還是非常高雅地談論自己的成就,背後的這些風風雨雨好像對他們都不起作用。

Master或是AlphaGo最讓人驚駭的莫過於:『原來圍棋還可以這樣下。』是這樣本質性的動搖了人對於圍棋的理解。我感覺同樣的事情也將發生在許多地方。科學也好,人文領域也好,許許多多地方我們都太習慣於某種思考方式,某種制度,某種習慣,一直以來都安於『這樣做就是對的』想像,沒有其他的干預和事件來引發刺激,於是每日每日繼續同樣的慣性安於現況,做一些大家認為對的事情。AlphaGo擊敗李世石後我常想,會不會哪天也冒出個AlphaMath?然後發表一些驚世駭俗的論文,並指出長久以來大家對數學的理解跟圍棋一樣的表淺,到時候會不會輪到數學家說:『原來數學也可以這樣做!?』

系統化的另一個面相是僵化,許多東西變成好像不照既定的規則走就行不通,然而既定的規則並不意味著那樣做比較高明,不過是長久以來因習慣而壓出來的軌道。Master所帶來的震撼和啟示可以說是:強迫人們歸零思考,去想想事物的本質和開拓不同的可能。如果不這麼做,只是單純的把剪下貼上遞迴般地套用,那麼終有一天這一切會被AlphaXxxx所取代。

我們這一代可以說是沒有思想家的年代,學者們都太急於--或是被逼迫著--發表論文和著作,以至於無法好好思考,於是終究沒有孕育出綿長而深刻的思想,另外一方面因為制度的壓迫,學者們的想法和思考方式被壓縮在很有限的空間內反覆套用,而這正是AlphaXxxx所瞄準的,或許有一天會有AlphaPaper來生產/量產現在流行的論文。那麼該如何避免那一天的到來呢?我想我們不得不回頭去思考人和機器的區別,甚至該去了解思考的本質是什麼。更有甚者,得去重新想想人為什麼活著。

2017年一月四日,Master/AlphaGo以兩目半戰勝古力九段完成60連勝,從此,棋士不得不重新思考下棋的意義。由此出發,我想很快地每個人都得去思考工作的意義,乃至於存在的意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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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:AlphaMath絕對不是我危言聳聽,Google真的在想這件事(DeepMath連結)。『數學家』們,你們要小心了。